当潘俊帆被卷入的车祸发生时,时间还只是凌晨五点。刚刚失去一条腿的他冷静地拨打了 120,然后在接下来的 20 分钟里联系了工作伙伴和家人,打点好了一切。
壹
意识到出了车祸的那一瞬间,潘俊帆的第一反应是摸摸身上,发现自己还活着。
第二个反应是:「右腿哪去了?!」
他大脑空白了几十秒,才意识到那个碗口大的断面正在喷血。
「当时一点都不疼,但是看到血立马清醒了,我得赶紧叫救护车,同时想办法让血流少一点,不然我可能会挂掉。」
那是 3 月份的凌晨五点,路上还没什么人。潘俊帆掏出手机,一手掐着自己的大腿根,一手拨了120。
等救护车的二十分钟里,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打了十几个电话,先给几个同事、供应商、客户交代完工作,然后给家人打电话,只是说:「我出了点事儿,到 XX医院来找我。」
没人听得出,就在几分钟前的车祸里,他的右腿膝盖以下被隔离护栏齐齐切断,不知所踪。
贰
后来据潘俊帆回忆,那段时间也许是他这半辈子最惨的时候。
出车祸时他正在去催款的路上。创业一年多一直在亏损,下月初月要给员工开的工资还没有着落。工作太忙顾不上家里,老婆正和他闹矛盾,儿子很久没见到他了。自己的身体和精力也大不如前,车祸前的那段日子,他第一次感到了步入中年的疲惫。
失去的那条腿反倒成了一记强心针。尽管连截肢的手术费都是借的。
「懵过一阵,不过当天就想通了,腿没了就是没了,它能不能回来?不能。抱怨或趴下用么?没有。那什么是有用的?乐观肯定是有用的,做手术、康复训练是有用的,命还在,有这些就够了,其他还要什么呢?」
同事和家人赶到医院时惊异地发现,他还有心情跟他们开玩笑,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一句没用上。
装上假肢,潘俊帆给自己联系了家康复中心,除了实在推不开的工作全泡在这里,像婴儿那样慢慢重新开始学习走路,学习支配自己新的身体。
这并不好玩,「开始那几天真的吃不消。每天就是比如说四五个小时完了之后,就跟狗一样趴那边什么都动不了。」但是他说有种重生的感觉,还建议护士帮他找个奶嘴叼着。
腿部肌肉的力量需要着重恢复,蹬踏训练的阻力从 35 公斤逐渐增长到 90 公斤。
「如果不训练身体机能就会退步很多。它逼着我,就跟创业一样,如果不用力往前冲的话,我就会一无所有,连底裤都输掉,所以它逼着我去训练。不是有句话么,杀不死你的,都会让你更强大。而且,其实训练会上瘾……」
通常来讲康复训练需要 45 天左右,潘俊帆不到一个月就恢复了以前的运动能力,以史上最优异的「成绩」从康复中心「毕业」,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不同于以往的是,原来并没有那么热衷健身的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只要能抽出一点时间就会在家锻炼身体。
小区楼下的健身器材很适合练上肢,比如引体向上。
有时会用些奇奇怪怪的道具,他喜欢西瓜,用完还能吃。
阳台挂着腊肠,他在下面练卷腹,美名其曰「拳拳到肉」。
儿子也是最好的负重,现在 37 斤,还会自动「升级」。
国内康复资源和条件都还有限,远远满足不了 220 万截肢者的需要,他把自己的康复训练录成视频放到网上给大家借鉴,现在已经更新了几十段。
走在街上也会被人拦住,震惊地问他怎么做到的,对他说,还以为「刀锋战士」那样灵活的身姿只能出现在电影里。
叁
潘俊帆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如果你穿上长裤,别人一点都看不出来!」
可他偏不,除非是玩 cosplay……
平时就这样裸露着碳纤的小腿,即使是冬天,也是裁掉的压缩裤加运动短裤的装扮。
「我在想看得出来看不出来有那么重要吗?对我来说,行动有多自如,身体机能和运动能力有多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希望以一个正常人的状态获得完整的运动能力,跑步、爬山、滑雪、游泳、攀岩,做什么都不受局限,能做到跟常人一样好,甚至超越常人。」
这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健康和自由。
而他也真的做到了。
遛狗,暂时还没狗跑得快,但也是风一样的男子。
游泳,那只脚蹼是他自己参与设计改装的。
还有滑雪,摔跤的姿势也可以很帅。
截肢整整一年的时候,他参加了一场戈壁穿越挑战赛,历时 4 天,成为中国第一位在赛程规定时间内完成 108 公里徒步戈壁穿越的截肢者。
下一步,他打算走遍全国甚至全世界的九种地貌,并把它做成一个可持续的公益项目,用行走为截肢儿童获取更多关注和支持。
肆
没有人会把潘俊帆和「残疾」两个字联系在一起,没有了那些局限,截肢就不再是弱点,而成了特点。
潘俊帆常常觉得,自己其实是因祸得福。
体能和身材比以前好太多都不必说,事业上,面对新客户,不用费太多力气,他总能用最快的时间给对方留下最好的印象,夺得先机。截肢后的这一年,他的公司营业额翻了三倍。
当时的十几个员工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人离开,反而更团结和给力,现在依然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唯一曾让潘俊帆担心过的可能是儿子,车祸后他主动和本来就感情不合的妻子离了婚,儿子由父母帮着他一起带。
他怕截肢会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为此煞是花了一番心思:
装假肢前,他在病床上陪儿子玩,问:「变形金刚你喜不喜欢?」
儿子说很喜欢呀,他们都是机器人。
「那爸爸现在也要变形了,换一条机器人的腿,以后会变更厉害,你说好不好?」
他说:「好啊好啊,你赶紧去换!赶紧去变机器人!」
康复后潘俊帆去幼儿园接儿子,儿子每次都把他拉到老师同学面前,特别骄傲地说:
「你看你看,我爸爸有一条机器人的腿!」
同学们还很羡慕他,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没有,还有一次有个同学问他;「叔叔,为什么你能装机器人的腿?」
潘俊帆答:「因为叔叔遇到了车祸〜」
小朋友一脸遗憾:「为什么我爸爸没遇到车祸呢?」……
最近,比戈壁穿越更让潘俊帆期待的,是儿子幼儿园运动会,他想和其他爸爸们一起比试比试,自己这条机器人的腿是不是真得更厉害。
儿子其实早就有答案,原话是:
「我的爸爸强壮、勇敢、忙碌,他是世界上最棒的爸爸!」
而潘俊帆说:
「儿子,要谦虚一点,前面还有绿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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