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好莱坞电影中的中国元素说起

　　傅满洲在相当长时间内代表着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国。图为1968年拍摄的《傅满洲之血》。

　　美国和印度合拍的电影《月光集市到中国》，不仅以中国为主题，还有许多模仿中国影片《满城尽带黄金甲》、《如果·爱》、《功夫》的片段。

　　在好莱坞奇幻电影《最后的风之子》中，主人公是一个少林小和尚，他在片中像那些美国式的传统英雄一样，担负起了拯救世界的任务。

　　“不准有中国人出现在故事里”

　　20世纪20年代，资深推理小说作家罗纳德·诺克斯提出了被后世奉若圭臬的“诺克斯十诫”。这十条告诫以彼时推理与通俗小说创作准则的面貌出现，为后世相关文艺作品的实践提供了宝贵的框架。然而说起这“诺克斯十诫”，其中一条却相当值得玩味：

　　No Chinaman must figure in the story(不准有中国人出现在故事里)

　　在其余九条严肃而具体的告诫衬托下，这一条有些无厘头色彩的告诫显得格外惹眼。而事实上，它正是那时世界对中国偏见的缩影。西方人对这个历史悠久的东方大国充满好奇，却又根本不可能利用有限的信息掌握中国文化的精髓。艺术此时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创作者们争相通过一些口耳相传的概念碎片构建出自己脑中的中国人形象：蜡黄的皮肤、狡诈的计谋，留着晚清的长辫、说着天书般的语言，并且时常成为神秘主义与异教的载体。“诺克斯十诫”中“封杀”中国人的一条，正是当时东方逻辑与西方艺术形态格格不入的缩影。这是一种对固有理念无奈的妥协，更是一种短视。

　　这样的观念当然也蔓延到了电影中。黑白片时代，好莱坞电影中的中国形象，说是“中国元素”，不如说是一些怪诞符号更为合适。邪恶的傅满洲用他的诡谲与阴鸷在相当长时间内代表着西方人心目中诡异危险的中国。这个角色，正是当时西方人脑中对于中国人负面想象的集大成者。他瘦削而高大，留着晚清的发辫与胡须，从来没有笑容的脸上写满阴谋二字;他同时又聪慧清高，拥有3个西方大学学位，并且掌握多种语言。傅满洲的故事被拍成像“007系列”那样的多部电影，时间横贯整个20世纪，直到2008年的电影《刑房》，他还作为一个西方电影的自嘲符号惊鸿一现。

　　随着世界文化交流的增多，这种一厢情愿、不负责任的想象开始淡化。西方观众要求更多更深刻的国际元素。或者说，他们只是渴望在电影中看到除了美国人之外的其他东西，以满足基本的“奇观”诉求。那一时期的好莱坞电影工作者还想不到刻意在影片中加入中国元素，以取悦观众。直到上世纪60年代李小龙的横空出世，好莱坞才重新开始审视黄皮肤的价值。

　　好莱坞“围观”新鲜的中国

　　不难看出，一直以来，好莱坞乃至世界电影对中国人的提及，与其说是对中华文明之“博大精深”的敬畏，不如说是处于一种对新鲜事物的“围观”冲动。李小龙的飞踢与傅满洲的诡计在审美出发点上是同源的，它们引来的都是陌生族群的惊呼，只不过前者显然更具高度而已。

　　进入“新好莱坞时代”后，李小龙的全盛时期过去，电影创作者对于中国元素的使用一度陷入了某种迷茫。中国元素开始以新的面貌频繁出现，但也逃不脱武术、底层移民、饮食、管家等窠臼，日本与东南亚文化也常被打马虎眼的电影创作者一股脑塞进来滥竽充数，最终出现在银幕上的是一锅难以名状的文化杂烩。更有一些夹杂陈腐意识形态的奇怪电影出现。这些电影无论对中国文化的传播还是对好莱坞工业本身都没有什么好处，因而也没有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如果说李小龙的电影终结了一个旧的时代，那么1999年的美国电影《黑客帝国》则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在这部明显带着美国式英雄主义的动作片中，男女主角穿梭于网络与现实的行动、剧中人物艰深晦涩的台词以及主创人员受访时的坦白，都明示或暗示着这部电影的灵感与“庄周梦蝶”等中国哲学思想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股“中国热”正悄然在美国电影中酝酿。至此，好莱坞方才恍然大悟。他们不仅找到了使用中国功夫的新方法，也终于悟到了一点沉潜在中国武术表象下的思辨意义。之后，《卧虎藏龙》更把这种热潮推向了顶点。

　　百年来未能甩掉的文化成见

　　近几年来，好莱坞的中国元素呈现出爆发的趋势。进入新世纪以来，几部大热的好莱坞电影，如《功夫熊猫》、《2012》、《黑暗骑士》，甚至华纳与宝莱坞合拍的《月光集市到中国》，不仅都出现了中国元素，甚至将中国元素作为卖点。然而，多年使用中国元素的历史让好莱坞不可避免地表现出迂腐。中国文化虽与基督教文明相距甚远，但绝不仅仅有华丽的武术与集权崇拜——这两点正是好莱坞百年来未能甩掉的成见。在今年的动作电影《敢死队》中，李连杰饰演的中国雇佣军还是脱不掉武术专家的帽子，编剧甚至仍旧不忘拿中国人的身材与内向开涮。虽然这样的段子并非恶意，但仍旧令人深感中国文化形象在对外传播中的偏差之大。

　　所幸《敢死队》这样的纯动作片并非好莱坞的全部。对于理解中国文化、使用中国文化，好莱坞并没有停止思考。在著名导演希亚马兰的新片《最后的风之子》中，不仅有博采众家之长、东方气息浓郁的场景设置，更引入了中国的“五行”理念——虽然是不完善的，但这样的发掘与传播仍旧可贵。而在今年由成龙担纲的大热电影《功夫梦》中，撇开某些想当然的桥段，该片对新中国与新北京气象的展示，可谓在好莱坞电影中绝无仅有。更令人欣慰的是，该片不仅展现了中国武术的强大，更对武术本身进行了好莱坞式的解构，对傲慢的好莱坞来说，这是一次正视而非单纯使用中国元素的重大进步。而该片的投资人、著名影星威尔·史密斯与主演贾登·史密斯的参与，更预示着中国元素将在好莱坞拥有更大、更广阔的市场。